瑞金云石山 (中國畫) 宋文治
古色
瑞金,位于江西省南部,武夷山脈南段西麓,贛江東源,貢水上游。
瑞金地域,春秋屬吳,戰國初屬越。楚滅越后,全境歸楚。秦治后,屬九江郡。西漢屬豫章郡。東漢建安七年(公元202年),設置象湖鎮。唐天祐元年(公元904年),因象湖鎮淘金場置瑞金監而得名,取意“掘地得金,金為瑞”。南唐保大十一年(公元953年),瑞金監改置為瑞金縣。
時間長河在這片244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緩緩流過,不覺已是千年。
曾經的瑞金,因地處贛南山區而交通閉塞,屬“八閩百越蠻荒之地”。居住在此的,多為百越等部落。漢、晉、唐、宋時期,因戰亂、饑荒等,中原人大舉南遷,其中一部分進入瑞金,定居下來。
在漫長的交融歲月中,南遷北民帶來的中原文化與當地文化相互影響,逐漸糅合為獨具特色的客家文化,最終形成龐大的客家民系。如今,百越等古老族群已難覓其蹤,遺留下來的,只有少部分畬族人。除澤覃鄉的安治畬族村外,其余大多畬族人散居于客家人之間,說著客家話,沿襲客家傳統,融入了客家文化體系。
古色,是見證瑞金歷史風貌的底色。放眼瑞金城鄉,數量可觀的傳統古村落四散分布,烙刻下千年的文化印記。
瑞金的古村落,大多是某一姓氏圍繞著宗族祠堂聚族而居所形成。在這里,有村莊就有祠堂。一個姓氏一個屋場,一個屋場至少一棟祠堂。子孫多了分“房”,“房”離開原居住地另擇地而建,形成新的屋場,如此延續拓展,便有了一個個結構相似的屋場和祠堂。
客家祠堂,見證著宗族姓氏的前世今生,且相當于一個巨大的陳列館。除了供奉大量的祖宗牌位之外,往往還布置有楹聯、牌匾、畫廊等,每一處都是歷史的見證。
我的老家九堡鎮麥菜嶺是一個只有十余戶人家的小屋場,也建有一個不大的祠堂,為家家戶戶祭祀祖先、操辦紅白喜事之用。聽父親說,這祠堂是爺爺往上四代的先祖文廣太因分“房”搬遷而置,子孫后代綿延至今,依然為全屋場人共有。
祠堂坐北朝南,冬暖夏涼,是村里人休閑娛樂的好去處。每當炎夏到來,村民們最愛在祠堂里納涼,尤其是老人。在夏日的午后,先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,漸漸就悄無聲息,一個個半瞇著眼睛打起了盹。有時候,村里來了唱古文的流浪藝人,男女老少便都聚在祠堂,享受這難得的娛樂時光,沉浸在傳說故事悲喜交集的氛圍里。
祠堂還是舉行婚喪嫁娶儀式的場所,若是外村人看上了我們村的姑娘,前來提親,兩家長輩便坐在祠堂里,鄭重其事地討論相關事宜。
其實,我們鐘氏一族,在壩溪村還建有好幾個更大的祠堂。那些祠堂皆是青磚結構,高大氣派,俗稱“九廳十八井”。瑞金人古來崇文重教,許多祠堂同時也是學堂。壩溪村的一個祠堂,后來便改成了鄉里的中心小學。當然,祭祖的大祠堂還是保留著的。每到清明,各支脈的宗親湊錢湊物,聚集在大祠堂,舉行盛大的祭祖儀式。
許是崇文重教的風氣影響著一代代家族子弟,近年來瑞金考取重點大學的學子數不勝數。宗族里經濟實力強的人往往會主動出資,設立獎勵資金。每年暑假,鐘氏家族都會在壩溪祠堂舉行隆重的慶典儀式,對優秀學子進行精神和物質獎勵。
在瑞金,保留歷史風貌的古祠堂還有很多,光是掛牌保護的傳統建筑便有1025處。這些古老的建筑,凝聚著先祖的魄力和智慧,浸透著歷史變遷和世事滄桑,也為這座城市保存下古老的記憶。
紅色
“瑞金城外有個村子叫沙洲壩,毛主席在江西領導革命的時候,在那兒住過……”小學語文教材中的一篇課文《吃水不忘挖井人》,使“紅井”的故事廣為人知,也讓瑞金成為人們向往仰慕的一座城。
這些年,無論我走到哪里,只要開口介紹來處,總有人露出會心的微笑——“哦,瑞金,那是個紅色圣地”。是的,放眼瑞金,最耀眼的色彩莫過于紅色。這耀眼的紅,從中國共產黨領導創建以瑞金為中心的中央革命根據地(中央蘇區),便已然注定。
翻開歷史,決定新中國前途命運的大事一樁接一樁在瑞金發生:1931年11月7日,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在這里宣告成立,瑞金曾一度更名為“瑞京”;1931至1934年,中國共產黨人在這里進行了治國安民的偉大預演;1934年10月,中央機關及紅軍中央縱隊從這里出發,開始了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……
關于瑞金,毛澤東曾說,“這是一個國家的雛形,麻雀雖小,肝膽齊全”;周恩來曾贊譽,“中國外國不如興國,南京北京不如瑞金”;聶榮臻題寫過“永遠值得懷念和敬重的紅都瑞金”;美國記者斯諾在《西行漫記》中說到,“在沒有港口、沒有碼頭、沒有鐵路的山林里建立起一個共和國,這是建國中的奇跡!”
瑞金寫就了太多的紅色輝煌,以至于,我掰著手指頭也數不過來。事實上,對于一個生于斯長于斯的瑞金人,這座城市的紅其實是浸潤在骨血里的。在瑞金,幾乎家家有紅軍,戶戶有烈士。要知道,那些為革命奉獻了鮮血和生命的人,正是與我們血脈相連的親人啊。
小時候,我就聽父親講過奶奶的坎坷身世。奶奶從小被送到云石山鄉宋家當童養媳,1929年,17歲的奶奶與宋家老大宋來發結為夫妻。也是在那一年,紅軍在瑞金建立了紅色政權。新婚不久,宋來發就撇下奶奶當了紅軍。奶奶受宋來發影響,參加了婦女生活改善委員會,投入到擴紅動員中。1934年,宋來發隨大部隊從云石山出發,踏上長征路,再也沒有回來。
當反動武裝卷土重來,奶奶經歷了十年東躲西藏的至暗時期。她一直在苦苦尋找宋來發的音訊,終究未果,在無望中再嫁給了我的爺爺。自我有記憶以來,奶奶一直告訴我,有一個叫宋來發的人,他是我的大爺爺。雖然沒有血緣關系,但我明白,因為奶奶的緣故,宋來發已然是我們的親人。
我念小學的時候,老師帶著全班同學騎自行車前往“長征第一山”——云石山參觀。山風吹拂著古樹、寺廟和老鐘,同學們圍坐成一圈,唱歌、講故事,而我卻禁不住沿著那條山石小路,一遍遍找尋大爺爺的足跡。我不知道,那個與我素未謀面、本無關聯的大爺爺,為何會如此牽動我的心。
奶奶老得走不動的時候,還讓我父親到云石山鄉幫坑村尋親。父親為了完成奶奶的夙愿,專門到瑞金革命烈士紀念館查找過宋來發的相關信息。果然,那個名字赫然在目。據載,宋來發在長征時擔任過中央直屬模范營某連的事務長,在一次戰役中犧牲了。
我的二爺爺也參加了紅軍,他在長征途中負傷,失散歸來后終生未育子嗣。奶奶毅然將自己的第二個兒子、我的二伯寄養在二爺爺家,為他養老送終。我的奶奶,一個無比平凡的瑞金鄉村女性,為革命事業作出了她力所能及的最大貢獻。
在瑞金紅軍烈士紀念館,一組統計數據清晰地記載了瑞金人民為中國革命所作的貢獻——20世紀30年代,瑞金23萬多人口中,有5萬多人參加了紅軍和地方革命斗爭,有3.5萬人參加長征,其中1.7萬人犧牲在長征途中。
這耀眼的紅啊,是烈士的鮮血換來的,是烈士背后無數親人的守望、悲痛和堅忍換來的。
綠色
瑞金地處武夷山脈西麓,境內群山環抱、層巒疊嶂。175358.7公頃的林地面積,75.8%的森林覆蓋率,使瑞金成為一片綠色的海洋。
這座城市一年四季都是綠的。這里山連著水,水連著山,青山綠水涵養出優良率達99.6%的好空氣,置身其間,一切都仿佛沁著微微的甜。
一座綠色之城,自然少不了山川美景。在瑞金城西面,我的故鄉九堡鎮,便屹立著綿江第一峰——銅缽山。銅缽山上有座古寺,始建于唐代,據縣志記載:“相傳僧建庵掘地得一銅缽并一伽藍,色甚古,至今猶存……”銅缽山便由此得名??上?,銅缽寺屢遭損毀,如今只保留一座“綿江第一峰”的石碑和一塊清康熙二十年的《徐氏施銅缽山碑記》碑文。
別看銅缽山海拔不過千米,卻終年白霧繚繞,主峰“高入云表,云氣常罩其頂”,有“銅缽云樵”之美稱。從前,銅缽山廣植茶樹,“春時,采茶者歌聲互相應答”,遂成“銅缽茶歌”勝景,為古時瑞金八大景之一。因山間風景優美,深得文人青睞。清代陽湖派散文大家惲敬任瑞金知縣時,常喜在此與江南文人唱和。
過去,銅缽山一直保持著原始森林狀態。少年時,我與一群小伙伴循舊時石階小路攀登過銅缽山。植被實在太過茂密,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荊棘叢中,膽大的小伙伴手持一把砍刀開路。我們懷揣著探險的好奇和幾許恐慌,一路艱難跋涉。只是那種恐慌很快被山中美景驅散,蒼勁的林木,唰唰的風聲,崢嶸的奇石,眾鳥的歡歌,淙淙的山泉,帶給我們無限驚喜。行至山頂,云霧蒸騰,整個人恍若置身仙境,興奮莫名。我們尖著嗓子大聲呼喊,山巒對之以一波一波的回聲。
近幾年,銅缽山被政府規劃為景區,重修了登山游步道,開發了三級瀑布、玻璃棧道等景點。又對原有的山頂道觀、閩贛省委舊址、銅缽山書院、毛主席故居進行修葺,將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觀融為一體,吸引游客紛至沓來。
行遍瑞金,會發現每個鄉鎮都有一兩座拿得出手的山川勝景。位于瑞金城北的壬田鎮,有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羅漢巖,那里有山有瀑有湖有傳說有美食,是游客來瑞金必覽之景;位于瑞金城東的日東鄉,則有贛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,連綿起伏的原始森林,涵養著一股澄澈之水,也庇護著眾多珍稀鳥獸,是見識生物多樣性的絕佳去處……
如果再將視線投向廣袤的原野,會發現在瑞金,綠是無處不在、無邊無際的。萬畝的臍橙園、滿山的油茶樹、見縫插針的水稻田,帶來良好的生態環境,也帶來糧食保障和經濟增長。
在瑞金,隨意走進一座青山、一片田園,都有瓦藍的天、自在的云、靈動的水和無窮的生機。這漫山遍野的綠,構成了我國南方地區重要的生態屏障,也寄托了70萬瑞金人美好自足的生活愿景。
事實上,三種色調遠不足以涵蓋瑞金的全部。
這些年,我們看見高鐵開通、機場修建,看見金瑞灣公園、文化藝術中心、體育中心向人們敞開懷抱,還看見春天的櫻花小鎮花團錦簇,夏日的楊梅園果實累累,秋天的臍橙基地滾動金黃……我們目睹著這座城市的變化,并一點點體悟著這變化帶來的獲得感。
“赤橙黃綠青藍紫,誰持彩練當空舞?!比缃裣雭?,毛澤東在瑞金寫下的經典詩句,恰是這座城市最好的注腳。
(編輯:文靜)最新新聞